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要饭的路过村庄

■浮世绘   安宁

 有一年的冬天,大雪纷飞的夜晚,一个要饭的老头,忽然间出现在了我们家的火炉旁边。

       是母亲最先发现了大门口站着一个要饭的。那时,天已经蒙蒙黑了,雪纷纷扬扬地下了一天,而且在夜幕笼罩了整个村庄的时候,没有任何停歇下来的意思,好像那雪根本不关心有多少人挨饿受冻,或者艰难行走在回家的路上,它们只顾着下,而且一阵紧似一阵地下。所以那老头出现在迎门墙边上的时候,几乎成了一个雪人。母亲出去倒没了酽的剩茶水,一推门,见那老头窸窸窣窣地倚墙站着,吓了一跳,马上缩回身来,紧张地问父亲:迎门墙那里站的是谁?我和姐姐慌得要躲到里屋去,可是一想,里屋也黑黢黢的,无处可藏,所以到底还是胆战心惊地站在母亲身后,像看鬼片一样,一只眼闭着,一只眼则努力瞪大了,去看那大雪地里,到底是谁。父亲胆大一些,或者他也只是装胆大吧,所以便隔着房门,用袖子擦擦玻璃上的霜花,透过那清晰的一小片地方,看向黑咕隆咚的天井。

       在父亲还没有来得及找到手电筒,去照一照那是否是个活物时,那雪人竟然又向前移动了几步,站在了我们家的大水瓮旁。水瓮里的水,已经结了厚厚的一层冰,并落满了雪,那雪看上去便不像是落在了瓮里,而是长在了里面。那雪人究竟想做什么呢?难道他要砸开冰,取水喝吗?就在他似乎还想继续移动的时候,手电筒射出的一束强光,让那雪人忍不住抬起胳膊,挡住了眼睛。而他胸前挂着的搪瓷缸子,也随即发出一声轻微的响声。那响声在静寂的雪夜里,格外地清晰,好像一块冰裂开的脆响,或一片树叶飘落在河面上溅起的水声。就是这样的一点响动,让父亲确凿地下了结论:这是一个要饭的!

       其实不用那要饭的开口,全家人都知道,他在这大雪天里,无处可去,恰好看见我们家被炉火映得暖意融融的窗户,那窗户上还有梧桐树疏朗的影子,随了跳跃的火光,欢快地起舞。要饭的大约被这雀跃的影子,给吸引住了,于是从门口走到了迎门墙边,又从迎门墙边,挪到了水瓮一侧。如果不是母亲及时地发现,雪地里冻得瑟瑟发抖的他,一定会继续向前挪移,一直走到堂屋门口的吧?不过也或许,作为一个要饭的,他会以随随便便闯入人家天井为耻,他们的界限,一向只是倚在大门口,并毫不逾越这样的界限的。

       不管怎样,要饭的老头坐到了我们家温暖的房间里,而且用他的搪瓷缸子,喝着滚烫的热茶。那茶还是母亲新沏的,就像要饭的是我们远方的一个亲戚,许久没有音信,却突然间想念我们,于是便千里迢迢地在这雪夜里奔来,就为了跟我们围坐在火炉旁,絮一絮家常,或者什么也不说,只是安静地烤一烤奔波中冻僵的双手,听一听火炉里煤炭燃烧时,发出的轻微的响声。

       那一个夜晚,我将马扎搬到要饭的对面,以比母亲还要好奇的视线,注视着这个一脸刀刻般沧桑的老人,我甚至因为他进了我们的家门,与我们同吃过一个碗里的菜,喝过一个锅里的面条,而觉得有在小伙伴面前骄傲的资本。我想等到天明,这个故事一定会发了酵的,我怀揣着这样一个巨大的秘密,走到学校里去,会连老师也给吓住的吧?

       可是,要饭的终究没有等到天明,就从我们家的偏房里爬起来,消失掉了。我早起上学,蹑手蹑脚地经过偏房门口,而后推开半掩的房门,看到母亲专门放置的一盆炭火,早已经熄灭。铺开的草苫子上,有要饭的躺过的痕迹。可是,也只有这么一点的痕迹了,就连他离去的脚印,都被天地间飘飞的更大的一场雪,给完全地覆盖了。

        要饭的究竟去了哪里呢?没有人告诉我。

        所有行经过村庄的要饭的,他们都没有来处,也了无去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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